我们需要怎样的创新
没有产权保护,创新的冲动就会受抑制。Facebook的出现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,但要是在中国出现的话,有可能被拷贝抄袭多遍,不仅原创者会被抛弃,连最先的抄袭者也会家破人亡。但在美国有严格的知识产权保护制度,你是不能抄的,你抄了就罚你几十亿美元。这么严格的保护制度,谁都知道不能随便侵犯他人。实际上保护知识产 权是我们自己的需要,而不是别人用来打压我们的手段,如果认识到这一点,几十年、上百年后我们国家的科技就有希望了。
科技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问题,一个理论的突破,构成社会价值贡献,需要二三十年。雅各布突破CDMA的时候是上世纪60年代,是我们搞文化大革命的时候。我们怎么能一看到高通(微博)赚钱了,就感慨怎么我们不是高通呢?二三十年前我们还在搞“文攻武卫”,高通CEO那个时候,流行谁读书谁愚蠢,所以我们今天把心平静下来,踏踏实实做点事,也可能四五十年后我们就有希望了。但是现在我们平静不下来。中国的大学教授,要比论文数量,但又产不出这么多来,就只能去抄,抄论文还能有什么创新获得诺贝尔奖呢?我们必须要改变的是学术环境。
在我们公司的创新问题上,第一,一定要强调价值理论,不是为了创新而创新,一定是为了创造价值。但未来的价值点还是个假设体系,现在是不清晰的。我们假设未来是什么,我们假设数据流量的管道会变粗,变得像太平洋一样粗,建个诺亚方舟把我们救了,这个假设是否准确,我们并不清楚。如果真的像太平洋一样粗,也许华为押对宝了。如果只有长江、黄河那么粗,那么华为公司是不是会完蛋呢?这个世界上完蛋的公司很多,北电就是押宝押错了。中国的小网通也是押错宝了,押早了。小网通刚死,宽带就来了。
英雄常常是生不逢时。有一些人性格很刚烈,大家不认同,如果生在抗战时代说不定就是英雄,说不定就能当将军。我们是从人类社会的需求和价值基础上,假设将来数据流量会越流越大,但这不一定符合社会规律。马克思理论假设的前提是那时候没有汽车、没有飞机,他说的物质极大丰富,准确定义是什么呢?因为马克思没有拿出标准的数学公式来,我们还以为有更高的标准。所以我们现在的假设是要接受长期批判的,如果假设不对,那我们就要修正。首席科学家要决定带领我们往哪里突破。
第二,在创新问题上,我们要更多地宽容失败。宽容失败也要有具体的评价机制,不是所有的领域都允许大规模失败。我们是高端研究领域,模糊区域更多。有一些区域并不是模糊的,就不允许他们乱来,比如说工程的承包等都是可以清晰数量化的,做不好就说明管理能力低。但我们进入的是模糊区域,我们不知道它未来会是什么样子,会做成什么。因此,在思想上要放得更开,你可以到外面去喝咖啡,与人思想碰撞,把你的感慨写出来,发到网上,引领一代新人思考。也许不只是华为看到你了,社会也看到你了。当你的感慨可以去影响别人时,别人就顺着一路走下去,也许他就成功了。所以在创新问题上,更多的是一种承前启后。
作为科学家,也许你对人类的预测,你最终也看不见,但是我觉得这并不一定错误。
比方说中国人吴仲华在上世纪50年代写了涡轮机械三元流动的方程,发表了论文。英国按照这个理论做了第一代斯贝发动机。粉碎“四人帮”后,邓小平访问英国,问我们可不可以引进生产,英国说可以呀,小平很高兴,就站起来向英国科学家致敬。而英国的所有科学家都站起来向中国致敬,因为这个技术是中国发明的。这时吴仲华正在湖北五七干校养猪。
还有一个例子,就是汉语拼音。1979年,复旦(微博)大学教授周有光认为要到国际标准化组织去陈述中国对文字的观点,别人就邀请他去了。上飞机之前,单位告诉他,因为你是外方邀请的,单位不负责所有差旅费。于是,他一分钱补贴也没有就去了巴黎。他用了三年的努力,从国际标准化组织那儿争取到中国要使用的拼音文字。不然,我们的汉字就无法融入电脑时代。因此,要构成一个突破,需要几代人付出极大的努力。
现在到处都在讨论自主创新的问题,我特别不同意,为什么一定要自主?自主就是封建的闭关自守。我们为什么要排外?我们能什么都做得比别人好吗?我们在创新的过程中强调只做我们有优势的部分,别的部分我们应该更多地加强开放与合作,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构建真正的战略力量。我非常支持异军突起的创新,但要在公司的主航道上才好。所以,一定要避免建立封闭系统,而是要建立一个开放的体系,特别是硬件体系更要开放。不开放就是死亡。
鼓励产生将军的机制
华为从当年三四十台模拟交换机的代理商走到今天,在于有将军的长远眼光。为什么我们现在就产生不了将军呢?是文化机制问题、考核机制问题。胡厚昆(华为高级副董事长)说过,我们的利益机制要从“授予”改成“获取”。授予就是我们上面来评,该给你多少钱该给他多少钱。以后我们改成“获取”、“分享”,将给整个考核机制倒过来,以利益为中心。为什么我们的机关这么庞大,是因为机关来分钱,机关先给自己留一块,自己发得好,工资也涨得好,剩下的让在阿富汗的弟兄们分,结果他们拿不到多少。这就是一种不能鼓励产生英雄的机制,不能产生战略的机制,所以我们现在要调整过来。
在调整的这个过渡时期,我们呼唤更多有战略眼光的人走到管理岗位上来。我们看问题要长远,我们今天就是来赌博,赌博就是战略眼光。我们赌什么呢,赌管道会像太平洋一样粗。
我们要做到太平洋的流量体系,有没有可能做到?举个例子,空中客车和波音的竞争,波音就假定了这个世界是个网络型的世界,点到点的飞行,这样不需要枢纽中转就可以直达各个小城市,因此波音没有做大客机,波音在小的点对点上改进,做点对点的飞行。而空中客车假定是“枢纽”型,到法兰克福先坐大飞机,再转小飞机,所以三百人的飞机就首先问世了。
再比如,当前在终端OS领域,Android、iOS、Windows Phone(微博) 8三足鼎立,形成了各自的生态圈,留给其他终端OS的机会已经很小。如果说这三个操作系统都给华为一个平等权利,那我们的操作系统是不需要的。如果他们突然断了我们的粮食,Android系统不给我用了,Windows Phone 8系统也不给我们用了,我们是不是就傻了?同样的,我们在做高端芯片的时候,我并没有反对你们买美国的高端芯片。我认为你们要尽可能地用他们的高端芯片,好好地理解它。只有他们不卖给我们的时候,我们的东西虽然稍微差一点,但也要凑合能用上去。我们不能有狭隘的自豪感,这种自豪感会害死我们。我们做操作系统,和做高端芯片是一样的道理。主要是让别人允许我们用,而不是断了我们的粮食。断了我们粮食的时候,备份系统要能用得上。
因此,如果在短期投资和长期利益上没有看得很清楚的人,实际上他就不是将军。将军就要有战略意识。华为实际上是处在一个相对较好的时期,要加大投入,把这些优势耗散掉,形成新的优势。整个社会都在衰退,经济可能会循环衰退,我们虽然跟自己过去相比下降了,但和旁边相比,活得很滋润,我们今年的纯利会到20亿~30亿美元。因此,对未来的投资不能手软。不敢用钱是因为我们缺少领袖,缺少将军,缺少对未来的战略。
再比如,华为的优势在于数理逻辑,不在物理界面。华为一定要在优势方面集中发挥。所以在材料科学方面,我更多地倾向于材料应用上的研究,而不是材料的创造发明上。日本正在从整机收缩到部件,从部件收缩到材料,这对我们是一个天大的好时机,日本拼命做材料科学研究的时候,我们研究的是怎么用这些东西,使产品比美国做得好。大家都认为日本和德国的机器可靠,那就让日本人、德国人做我们的中间试验,把关我们产品的质量。好坏让日本员工、德国员工去定义。
中国的宗教是玄学,是模糊科学,对创造发明有好处,但对做可靠的产品不一定有好处。从这个角度出发,我们和世界达成互补性的经济关系,多交一些朋友,才能有助于达成主要的战略目标。
统一的哲学是创新的基石
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电影演员是没有啥钱的,我曾经听过在八十年代初期,我们中央顶级的明星刘欢、王刚等从北京到太原的演唱会,走一次能赚多少钱呢?赚20元人民币。但是怎么能说中华民族的文化他们就没有贡献呢?我们去俄罗斯的最大感受是什么?就是普希金、屠格涅夫、托尔斯泰这些人!俄罗斯是文化大国,它的文化对整个区域都产生了影响。
这两天看王国维的电视剧,王国维是鲁迅先生骂的“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”,今天回过头看这个人的哲学思想是很伟大的,当年张之洞去开矿山、办工厂,李鸿章搞洋务的时候,王国维说:“振兴中华要靠哲学”。但是,他还是被抛进了历史的垃圾堆,最后投湖自尽,自杀了。中国有两个痛苦的灵魂,以前说最痛苦的灵魂是鲁迅,现在往前走一步,王国维也是中国最痛苦的灵魂。王国维讲哲学才能改变中国,今天来看确实是这样的。英国、美国、日本、法国、德国及整个欧洲社会,他们在哲学体系上搞清楚了,几百年没有动乱过。
而我们的政策一会儿左,一会儿右,就是从上到下在价值观上没有统一,哲学观点没有统一。中国应该先搞哲学,来改造人们的思想,国家才能有新的机制和体制产生,王国维以前是一个“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”,现在我们觉得他是很伟大的。还有一个伟大的人是李鸿章,李鸿章也是“不耻于人民的狗屎堆”,是中国最大的“卖国者”,不仅自己“卖国”,而且他去和日本谈判签《马关条约》的时候把儿子也带去了,让儿子也参与了《马关条约》的签订,结果爆发了“五四运动”。但是今天重新来看历史,重新来看《血色黄昏》,李鸿章是中华民族伟大的英雄,以后大家会重新去理解这个结论。所以不要为一时半时有没有光荣和功勋去计较。
在看待历史问题的时候,特别是做基础科学的人,更多要看到你对未来产生的历史价值和贡献。我们公司要宽容“歪瓜裂枣”的奇思异想。以前一说歪瓜裂枣,他们把“裂”写成劣等的“劣”,我说你们搞错了,枣是裂的最甜,瓜是歪的最甜,他们虽然不被大家看好,但我们从战略眼光上看好这些人。今天我们重新看王国维、李鸿章,实际上他们就是历史的“歪瓜裂枣”。从事基础研究的人,有时候不需要急功近利,我们从来不让你们去比论文数量这些东西,就是想让你们能够踏踏实实地做学问。但做得也不够好,因为我们的价值观没有完全做到统一,统一的价值观是经过多少代人的磨合才有可能的。现在我们也不能肯定,但是我们尽力去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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